他們在島嶼寫作系列,瘂弦的篇章。

意外的驚喜是創世紀詩社裡的管管。天哪!我讀過許多管管的詩。想不到能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,看到他戲劇化地「演詩」。

串起紀錄片的是溫哥華的理髮師。選擇了這個對詩人一無所知的人來串場,是一件很有趣的事。

我對瘂弦的認識幾乎都是他的編輯角色。聯副主編。幼獅文藝主編。幾乎都是從作家筆下看到這位提攜後進的編輯,倒是沒讀過他的詩。鏡頭前的瘂弦,總是跟很多人在一起。是人人尊敬的長者。看了紀錄片才知道,原來他在年輕時寫過掀起文壇驚濤駭浪的詩,之後就停筆了。然後成為聯副的主編,和競爭關係的人間副刊主編高信疆各據山頭。在那個報業蓬勃的時代,閱讀兩大副刊是小時候重要的娛樂。買書的錢不見得常有,追副刊連載小說卻很容易。編排上我是喜歡人間副刊多些。但聯副的娛樂性比較強。

年長的瘂弦不緊不慢,不慍不火。但說起《創世紀》舊事,完全就是年少輕狂。有次在將士紀念塔前,三個詩人喝酒吟唱,卻惹來憲兵盤查,自嘲「創世紀三巨頭蒙難記」,令人莞爾。

「那純粹是另一種玫瑰/自火焰中誕生/在蕎麥田裡他們遇見最大的會戰/而他的一條腿訣別於一九四三年/他曾經聽到過歷史和笑/甚麼是不朽呢/咳嗽藥刮臉刀上月房租如此等等/而在妻的縫紉機的零星戰鬥下/他覺得唯一能俘虜他的/便是太陽」

圖書館抄禁書的故事簡直像傳奇。商禽和瘂弦兩人互通有無,抄下來的文章,他們把作者改名換姓,刊載在創世紀上。後來瘂弦將此事轉述給別人聽,對方詩意又貼切地將這樣的行為比喻為「盜火」--普羅米修斯因為盜火給人類,遭到宙斯嚴厲的報復,鍊鎖在高山上,每天被老鷹啄食肝臟。也許是被禁而更感到珍貴,瘂弦對文學有著強烈使命感。林懷民也跟瘂弦談起戒嚴。林懷民道,戒嚴最可怕的事就是它劃下的禁忌,而這種禁忌,也漸漸成為生活裡的禁忌。詩人和舞者相談甚歡。雖然談著平常的事情,但真情流露。兩人站在書架前,林懷民談起劇場大火燒盡藏書,忙到沒有時間想。倒是旅途中想起一段文字,想找書來看,忽想到書燒了,流下兩滴淚。悲傷確實會以這種形式到來。瘂弦看著林懷民隨手抽出的,關於梅蘭芳的書,說起自己聽來的軼事。梅蘭芳的子女沒有看過他穿睡衣的樣子,因為梅蘭芳總是衣著整齊。梅蘭芳最後死在廁所裡,因當時他衣冠不整,不願開門讓人看見自己。瘂弦說到,我每次看到這段,就想哭。然後就哽咽了。

身為編輯,瘂弦跟作家書信往來無數,現在看來都是珍貴的文本。「我們可能是最後尊敬文字的一代。」瘂弦覺得只有紙筆的時代「純潔認真,值得懷念」。想起信上寫了錯字時,繞著郵筒繞三圈,「恨不得把郵筒撬開,把錯字改了。」看到這段,想起現在電視新聞跑馬燈和標題錯字頻頻,我媽媽有次用很受不了的語氣抱怨道,以前標題錯字的時候,主播隔天要道歉的。我卻見怪不怪地回他,「那麼多錯字,道完歉就沒時間播新聞了。」看來習慣錯字這回事,也是會漸漸成為生活上的不認真,就跟林懷民所說的戒嚴時代的禁忌一樣。

看著看著,就想起了鄭愁予的一首詩:

「是誰傳下這詩人的行業?/黃昏裡掛起一盞燈…⁢…
是誰掛起的這盞燈啊/曠野上,一個矇矓的家/微笑著」

瘂弦,就是掛起那盞燈的傳承者吧。

太晚了,想睡了。有機會再看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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