泝流光

馬克思應該就不用介紹了。無論後人對他的著作是詮釋還是誤讀，他的共產黨宣言和資本論都對我們的世界產生重大影響。

片中介紹了馬克思的資本論裡提到的一些概念。

馬克思對商品的定義是「存在於外界，以自身的屬性，滿足人類的欲望」。他提出異化的概念：工人越是消耗自己，他所創造的異化物體世界就會更強大，他的內在就會更貧窮（工人付出了自己的勞力或時間，卻無法享受成果）。馬克思認為，資本主義讓人的身分異化為商品製造過程的一部分。勞動者無法擁有自己勞動所生產的產品（產品歸資本家所有）。消費者無法從購買某項商品得知，製造商品背後的勞動過程（市場隱藏了社會關係）。

傳統經濟學將勞動稱為生產要素，馬克斯則將勞動視為過程。資本主義的市場隱藏了一項事實：越來越多生命轉化成商品。片中舉了種子公司跟基因公司為例。種子公司販賣基改種子，農人抵押土地，貸款購買種子。幾年後，農人無力還款，便失去土地。許多農人因為失去土地而自殺。「因為大家對資本累積的貪婪，種子變成每年購買的消費性產品。」生命一旦轉成商品，就必須遵循市場規則。生命可以成為商品嗎？或許大家會直覺地認為不能，但家畜的買賣、種子的買賣、基因的買賣，卻都又是把生命（或其一部分）商品化。馬克思認為，商品的生產改變了我們對社會和自我的觀感。

至於資本。馬克思提出，人們迷戀金錢與信貸系統。為了獲利，必須投資今日的生產，而借款的同時，債務同時產生。馬克斯將這些債務稱為「虛假的資本」。譬如說，擁有資本的銀行，同時資助了房屋的生產與消費（貸款給建設公司蓋房子、貸款給個人買房子），這些債務就形成虛假的資本，促進市場活絡。經濟學家相信經濟成長可以拯救貧窮。資本家將成長量化，投資新興市場，帶走了虛假資本，卻造就更多貧窮人口。

隨著共產政權紛紛垮台，一度大家認為共產主義已死。但馬克思對資本主義提出的質疑，在二十一世紀一一成真，也引發了許多人重新檢視馬克思的理論。19世紀時，人們擔心社會不公，薪資停滯。而21世紀的我們，遭遇一樣的問題。全球化一方面提升生活水準，一方面帶來創造性破壞（熊彼特）。創造性破壞指的是資本主義會不斷的自我改造，新的產品或製造過程或行銷方式會摧毀舊產品及制度。熊彼特和馬克思都認為資本主義充滿動能，不可能帶來均衡。資本主義除了累積資本，還透過創新來破壞舊資本的價值。創新帶來破壞性低潮，但資本主義為何沒有崩解？2008年的金融風暴翻轉市場機制。損失最多的大銀行，因為一倒就動搖國本，政府被迫介入，紓困並維持住自由市場。但是這樣一來，政府也同時破壞了自由市場「物競天擇，適者生存」的淘汰機制，導致原該破產的銀行抽取了社會/國家最多的生產剩餘價值，成為最大贏家。

「哲學家會用各種方法詮釋世界，但重點是，改變世界。我們一直在找尋新的適應機制，改變世界。」但如果成住壞空是自然循環，所有的機制，也許都只是過程。幾集看下來，越看越是迷惘。腦袋裡浮現的居然是：「一切有為法，如夢幻泡影，如露亦如電，應作如是觀。」這些經濟學家都試著找到解讀人類經濟活動，甚至是生活方式的模式（pattern），為了把複雜的人類行為化約成模式，他們取捨了一些變因。取捨當然凸顯了某些變因的重要性，也讓我們更全面的檢視這個變因對經濟活動的影響，但也就此忽略了一些可能同等重要的面向。資本主義看重市場，最終被市場吞噬；共產主義著重分配，卻讓人失去生產的動力。自史密斯以降，經濟學家不斷地修正或周延理論，甚至提出新理論，為的都是「尋找適應機制，然後改變世界」。只是又適應又改變，在我看來中間頗有矛盾之處：一旦改變，不是又要重新適應？

下一集，二十世紀的重要經濟學家海耶克和凱因斯登場。跟在巴黎咖啡館長談、心意相通的馬克思和恩格斯相反，他們各執一詞，對資本主義的後續提出了不同的見解。


P.S. 我忍不住google了那家巴黎咖啡館。它叫Café de la Régence，已經不在了。而因為咖啡館兩次遷址，所以馬克思和恩格斯當年喝咖啡的地方到底在哪裡，也不得而知。

我記得以前在書上讀過馬克思寫給燕妮的情書。憑著稀薄的記憶，還真的被我找到。

「……每當我們不在一起的時候－－即使在夢中也一樣－－我就感知時間之於我對你的愛，正如陽光和雨水之於植物：它使我的愛持續增長。我對你的愛，每當你我分開在遙遠的兩地，就以那樣子出現了。……我再度發覺我本是一個男人，因為我能感受那無比的激情。學術追求和現代教育將我們捲入複雜的困境，不能不帶著懷疑的態度看待一切主觀與客觀，於是就如此完完整整地，我們被塑造成為渺小、微弱、暴躁、猶豫不決。然而愛－－不是為費厄巴赫（Feuerbach）的人，不是為莫列夏的新陳代謝，也不是為無產階級的那些愛－－是這個愛，愛我深愛的，我深愛的你的這愛，使一個男人再度成為男人……」（楊牧，1993，疑神，p.220）

非常嘴碎。我才看一段就想閃人了。不愧是馬克思，連情書都很異化（理性已經跟情感解離了）。還充滿了辯證（因為我們分開了而我想你，由此得證我愛你）。還充滿了一堆哲學與科學（我真的找不到莫列夏是誰）。當然還有無產階級（……）。這種浪漫還真不是普通人可以理解。燕妮也算是奇女子了。